1934年,天津达仁堂创建20周年。此时的达仁堂正处于鼎盛时期,十几个店铺生意红火,养鹿场、养蜂场、参茸庄、渤海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也很兴旺,整个事业都充满了生机,其利润之丰盈,商誉之卓著,不仅在当年几十个乐家老铺中首屈一指,就连北京同仁堂也相形见绌。然而乐达仁先生志不在此,他让职工学英文,送子弟出国见世面,在香港设分号,对中药进行改进,皆出于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——把中药推向海外。恰逢这个时候,海外最大的制药公司德国拜耳,登门求见,商谈合作,乐达仁感到非常高兴。那一阵子,乐达仁整日处于兴奋之中,忙忙碌碌,不知疲倦,就像是一个年轻人。
由于在厂名和厂址上发生意见分歧,而且双方僵持不下,与拜耳的合作,最终没有谈成。乐达仁知道,达仁堂越发展,就越有机会,因此他对实现自己的计划并不灰心。只是闲下来的时候,一歇在那里,他感到累得很,往往懒得动弹。有几次他觉得心口隐隐作痛,头晕乏力,周身不舒服,可是休息一会儿,又说不出身上哪儿有不适。他想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,身体哪能总像年轻时一样好,注意休息,不再过劳,也就行了。但是他没想到,心口疼痛越来越明显,越来越频繁,而且眩晕加剧,晚上睡觉连喘气也困难起来。看看实在扛不住了,乐达仁才让家人请大夫。陆续请来的几位中医大夫,都说乐达仁心悸气短,失眠多梦,易惊健忘,眩晕乏力,是由于心营过耗,气血亏损所致,少操心,多休息,吃了药就会好的。家人照方抓药,不外是补血安神之类,与天王补心丹、茯苓补心汤大同小异。然而两三个月下来,病情并无起色。后来家人又请来一位名医,他摸了摸脉,没说话便出来了。在客厅,他对乐七太太说:“乐七爷患的是心房漏血,现在面色无华,下肢浮肿,耽搁太久了,我已回天乏术,您另请高明吧。”说完便告辞了。中医看不好,就找西医吧。乐七太太赶紧叫人去请梁大夫。当年天津小白楼有一个西医诊所,行医的大夫是兄弟俩,一个叫梁宝鉴,一个叫梁宝平,乐家人有病一般都请梁大夫看。两位梁大夫接连来家好几次,又是打针,又是吃药,最后仍不济事。
1934年7月10日(农历五月廿九),乐达仁先生死于天津台湾路13号寓所。
乐达仁先生出生于1877年1月13日(清光绪二年丙子农历十一月廿九),享年58岁。
乐达仁先生的后事,乐家早有准备。丧事是乐达仁的大兄弟乐达义一手操办的。当时天津最讲究的人家,丧事用“京杠”,乐达仁先生去世前一天,乐达义就把北京十大杠房之一的永胜杠房请来。同仁堂乐家办丧事,都是请灯市口永胜杠房,因此有乐达义出面,永胜杠房招之即来。
乐达仁先生遗体停床,僧人“转咒”,金棺入殓,家属循礼成服,都很简单,并不比以大办丧事著称的天津人讲究。但是那口漆得锃亮的杉木十三圆棺本,在天津人面前透出一股富贵气象。
第二天,乐达仁先生灵柩由永胜杠房抬到天津东站,再由天津口上脚行抬进乐家包租的一节车厢,然后直奔北京前门站。
灵柩一进京都,排场可就大了。正阳门南门,概不开闭,但是乐达义当过北京警察厅督察长,眼下又是北京同仁堂经理,有他打点,灵柩得由南门而入,径直抬往北京贤良寺。
乐达仁先生原籍在北京,可是死在外地,把灵柩抬进前海西街18号乐家第四房那个大宅门,被认为不妥,所以必须找一个庙宇停灵暂厝,以便循例举行丧礼。贤良寺在东城冰盏胡同,距前海西街不算很远,尤其是那个当家和尚圣泉方丈,人很活络,北京白货铺、小货铺、彩棚局、杠房、茶房、酒席处、吹鼓手、扎彩匠等等,没有他不认识的。在贤良寺办丧事,极为方便,北京绅商办事找圣泉的特多,以致解放后贤良寺由寺庙改成了殡仪馆。当然这是后话了。
此时贤良寺早已搭好起脊的玻璃棚,灵柩一到即被抬入棚中,加盖了一个红锦绣花落地罩。灵前有一座素花彩牌楼,下面是几张八仙桌,正中安放乐达仁先生大幅遗像,像前摆着五堂供品。灵柩前面挂着白布灵帏,左右也都挂着幔帐。中间空地搭了一个不高的月台,四周围着雕花栏杆。月台中心有一块蓝布拜垫,上面蒙着团花红毯。月台四周还搭有三个经台,专供僧、道、番做佛事、法事。灵堂布置,在达官贵人为数者众的京城,也算是很讲究的。
接三之日,丧礼正式开始。这一天从早到晚,吊唁的人接踵而至,门吹的大鼓、云锣和大号、唢呐,过厅的梆子,月台边上的清音,竟无暇停歇。晚上放焰口,和尚九时登座,又念又唱,又吹又打,直至夜色阑珊。停灵七七,49天,天天鼓乐喧天。出殡那天,48杠,绿、蓝、白三班驾衣,一律是不曾着地的新靴鞋。出殡队伍,迤逦数里,前有执事,后有“后护”,片幡雪柳,斧钺金瓜,开道锣,闹丧鼓,有人哭,有人唱,有人乘车,有人步行,煞是热闹。下午四点多钟,才到达墓地——海淀董四墓村。
大办丧事,并非乐达仁先生本人的意愿,他临终的遗愿,是把中药推向海外。令人遗憾的是,这个宏愿,至今尚未实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