达仁堂越办越兴旺,而乐达仁先生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强烈。达仁堂表面的繁荣,不会是中药回光返照?国药的旗号,在中国还能打多久?面对来势汹涌的西医西药,中医中药何以生存?“倘不改革,中药顶多存在20年!”常挂在自己嘴边的这句话,会不会不幸而言中?
这不是杞人忧天,生活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国药界人士,谁没有这样的疑虑?
自18世纪欧洲人创立病理解剖学以后,西医西药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。欧洲人1858年创立细胞病理学,1865年提出遗传因子学说,1878年发现传染病由病原菌引起,1892年发现病毒,1903年发现激素……一连串的科学发现,让一向视“夷技”为“小术”的中医先生们目瞪口呆。欧洲人在临床医学上,使用显微镜、听诊器、体温表、血压计和心电图描记器,用麻药给病人开刀、拔牙、缝合伤口,这些直观的诊断手段和医疗效果,让人不能不服。1884年德国拜耳制药公司研制出退热药非那西汀,1897年又研制出有解热镇痛作用的阿斯匹林,后者不仅疗效确切,而且迅速占领市场,行销全球,其营销理念与技巧,跟中国的中药商迥然不同。
鸦片战争以后,教会办的医院由沿海地区推向全国各地,西医西药大行其道。上世纪初,施德之、梁培基、中华、和平、九福等西药厂先后开工投产,专门做西药生意的屈臣氏、泰安、华英、中法等大药房也纷纷开门营业,而且都获利丰盈,中医大夫和中药铺的生意,受到不小冲击。
上世纪20年代,中国发生一场还要不要中医中药的大争论。先是1912年北洋政府改革学制,把中医排斥在正规教育之外。1916年一个名叫余云岫的早年留日学者,撰写文章,公开否定中医理论。1923年梁启超在《东方杂志》发表文章,说阴阳五行学说是中国迷信的大本营。1926年章太炎著《论五脏附五行无定说》,否定五行学说,主张完全废弃。另一些学者和名医,则极力表示反对。恽铁樵、施今墨等认为,中医中药应当改进,但绝对不可全盘否定。而南京国民政府却草率行事,在1929年中央卫生委员会会议上,通过了余云岫废止中医案,决定对中医中药进行限制,于是引起了一场喧然大波。
乐达仁想,中国老百姓相信中医中药,这是个基本事实,但是这么多人,包括著名学者,都否定中医中药,难道没有一点儿道理?经验医学在西方已经发展为实验医学,而中医仍旧靠老祖宗传授的经验吃饭;西药能写出化学分子式,能从生理和药理上说明问题,能够作出定性和定量分析,而中药呢?西药销售靠对医院、药房和普通人群的宣传,并且引导人去消费,而中药铺坐等顾客上门,与医院、与大夫都不搭界。乐达仁认为,不适应时代进化要求的一切,都是没有生命力的,被淘汰是早晚的事。
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为免遭淘汰噩运,乐达仁决心做中药改进的先行者。
他要求他的子侄和达仁堂所有年轻职工,都要学习英语,以便了解世界大势和西方医药的最新发展。他的儿子乐钊,他的侄子乐肇基,读中学都是在当时英语教学水平非常高的天津新学书院。达仁堂厂里年轻职工,下班之后,除了背《汤头歌》、《药性赋》之外,就是学英语。乐达仁认为,改进中药离不开化学,所以他让他的接班人乐肇基在中学一定要学好化学。乐肇基中学毕业后,他又让乐肇基到南开大学化学系深造。达仁堂制作中药蜜丸,要用大量的蜂蜜当黏合剂,新鲜的蜂蜜带有一股清香味,而时间一久,气味就不那么好闻了。为解决这个问题,上世纪30年代初,乐达仁派乐肇基到南开大学应用化学研究所,请化工专家给予帮助。原天津半导体研究所所长、著名化工专家伉铁儁先生,半个世纪后曾在回忆录中写道:“研究解决工业生产中的现实问题,面向社会,是应用化学研究所办所的主旨之一,五年中在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。如接受王桢祥桅灯厂委托,制造了手电灯反光镜;如接受达仁堂委托为蜜(黏合剂)脱嗅……”(见《天津文史资料选辑》24)
乐达仁为中药而忧,但是他并不消极,他为达仁堂改进中药做了多方面的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