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 广生达药庄

乐达仁先生创办达仁堂，生产销售中成药和饮片，由于经营有方，数年之间便执国药业牛耳，事业相当成功。但是，乐达仁先生也有走麦城的时候，开办广生达药庄即是一例。

旧中国的工商业，有晋帮、徽帮、广帮等帮派之说。例如天津工商业中的冀州帮，以经营五金业、竹藤业、铸铁业和药栈著称；宁波帮多经营西装业、钟表眼镜业、金银首饰业和进出口业等。天津的广帮，最早以经营佛山镇的小手工制品为主，如缝衣针、铜钮扣等，天津著名的针市街，即因此而得名。旧时干中药行业的，没有人不知道祁州庙会。祁州庙会著名的十三帮，是各商号以所在地域为纽带自然形成的商业交易团体。如东北药商称为关东帮，来祁州庙会主要是售出人参、虎骨、黄柏、防风等，买走川贝、白术、厚朴等东北不能生产的药材。河南怀庆、沁阳一带的药商称为怀帮，来祁州庙会主要是出售“四大怀货”——山药、牛膝、菊花、生地，怀帮杜盛兴药庄印有“杜”字的麝香，在药界享有盛名，主要买主就是北京同仁堂和天津达仁堂等大厂商。十三帮里有一帮，称为广帮，经营洋广药材，如进口的犀角、广角、乳香、木香、没药、牛黄等，和产自两广的藿香、桂皮、石斛、三七等。广帮经营的药材，多带有一个“广”字，如广角、广藿香、广陈皮等，而且广帮经营的药号，也多带有一个“广”字，如广升远、广全聚、广升裕等。祁州庙会上的广帮，名称有点特别，那就是名为广帮，而实际上却没有一个广东人，并且药号也均不设在广州市。其实，祁州庙会上的广帮，大都是山西人，他们经营的药号，总号不是在山西太谷，就是在山西祁县。

乐达仁先生想，达仁堂到河北省安国县祁州庙会上，通过山西人，采购进口药材和两广药材，岂不是多此一举？何必在进货渠道上假手他人，让人白扒一层皮！于是他决定自己开办一个药庄，直接采购洋广药材，一来为达仁堂提供原料降低生产成本，一来也尝试一下药材经营，如果干得好，兴许会开辟出一条新的生财之道。

1927年，乐达仁出资办的广生达药庄，在河北省安国县开业了。药庄的经理，叫宋郁生，是安国当地人。宋郁生原本是祁州庙会上广帮药号广升远的一名店员，乐达仁通过私人关系，并许以高薪，这才把宋郁生罗致到自己门下。不料想此事却得罪了那些山西同行，他们联起手来频频施压，仅三年时间，就把广生达挤垮了。

经营洋广药材，一靠资金充裕，二靠经验丰富。比如说犀牛角，东南亚的印度犀、爪哇犀、苏门犀，所产之角称为犀角，非洲的黑犀、白犀，所产之角称为广角。两者的形状和气味均有所不同，价格相差悬殊，但是即便是价格相较为低的广角，也非常昂贵。乳香是中药比较常用的一种药材，埃塞俄比亚、索马里、苏丹均有乳香出口，每吨售价在2000美元上下，但是有乳香珠就不买原乳香。没药，也是一种药材，唯有索马里能产，胶质没药为上品，天然没药较次。解放前，有些外商专门欺骗中国人，有的用“马皮没药”冒充没药，有的把提完油的废渣当作正品苏合香来出售，有的在番泻叶中混入大量不含泻下作用的圆叶植物，造假手段不一而足，即使有经验的商人，偶一走眼，也会吃大亏。

广生达不仅时刻提防不法外商，而且还要应对来自广帮的激烈商战。广生达开业以后，木香、甲片、砂仁三种常用的洋广药材，价格突然下跌，并且一直跌到进价以下。广帮知道，打价格战，同样是亏本经营，广帮挺得住，而广生达则难以坚持。达仁堂员工待遇之高，在业内是众所周知的。广帮的学徒工，没有工资，每年只发鞋资白银二两，出徒以后才定工资，每两年才增薪一次。而达仁堂的学徒工，工资加伙食费每月10元，出徒以后每月工资至少20元，并且每年增资一次。再者，达仁堂不惜重资，采购药材价格之高，业内也是闻名的。达仁堂在药市购买药材，历来只买“头水儿货”（即开盘后质量最好的货色）。现在，让广生达药材高来低走，广生达肯定吃不消。

果然，广生达渐渐地支撑不住了。一来乐达仁不善于低价竞争，他经营达仁堂，同样一种中成药，别人卖低价，他坚挺价格不变，他相信凭达仁堂产品的质量，不降价照样有市场。二来乐达仁此时正投资于新兴的化学工业，他一时抽不出资金来填补广生达的亏空。至1930年，连年亏损的广生达药庄实在无法继续经营下去，只得宣告歇业。

广生达歇业以后，原广生达驻香港办理进口业务的负责人王润生，不甘心失败，决定重打锣鼓另开张。王润生筹得港元二万余，在安国开办晋茂长药庄，继续经营洋广药材，结果仅干了两年，因赔光资本，也关门停业了。

世上没有常胜将军。

乐达仁也有失算的时候。

有过失败，依然敢冒风险，这就是乐达仁先生。在广生达药庄最艰难的时候，他投资的一个化工企业，就要上马了——这就是诞生于70多年前的渤海化学工业股份有限公司。